五 色 鱼
●原载《文艺报》年8月12日
●入选《中国最好的小小说精选集》
大清顺治二年(),清军攻破宁波、绍兴、台州三府,直逼福建汀州。次年,清军李成栋部攻破汀州城,连城、永定、漳平、上杭诸县纷纷归附,而武所小镇,却坚守逾年后惨遭屠城。据《武所分田碑记》载“自顺治三年至五年止,陷城三次”。
“陷城三次”,实际上是“屠城三次”。《武所分田碑记》的撰写时间,规定了作者的春秋笔法。武所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肥田沃土,在三次成为“空城”之后,周边姓氏三次“填空”,遂形成今日武所“百家姓”群族聚居的格局。
老徐说:“五色鱼的故事,发生在第三次屠城前后。”
中山老街
刘莉辉摄话说清顺治四年,在清军第二次屠城之后,周边姓氏陆陆续续迁入武所,其中,就有陇西堂的老李头。老李头在我们看到的迎恩门不远处开了一家酒馆,长年卖一种米酒。这酒,以梁野山甘泉糯米酿制,开坛香满一条街,号为“透坛香”,斯文一点的就说是“太白酒”。李太白,是诗仙酒仙,他们老李家的先祖。其实,他这酒,就是客家酿酒,不过,制作工艺更为精湛就是了。
武所卖酒的,只此一家,别无分店。酒店靠街是柜台,靠墙是一溜酒坛,另摆设有一些陶罐,陶罐底下铺有防潮石灰,石灰之上,是当地的紫衣花生,以土纸盖得严严实实。老李头卖酒,下酒料就卖紫衣花生。如果客人还需要一些别的,好办,酒店旁就有卤料店,再走几步,“闽西八大干”应有尽有。
中山古桥
唐人摄武所是闽粤赣边的一处水路要冲,周边山货海货在此交易,商旅络绎。通常,一些客人沽上一壶酒,卖一包紫衣花生,坐在店里的八仙桌旁,边喝边聊,一壶酒尽了,人也差不多要走了。
那年头,老李酒店,有一位奇特的顾客。这人五十开外,是一个类似于当今连营干部的汉军八旗“把总”,粗壮,络腮胡子,刀疤脸。若无特殊情况,此人每日正午必从驻地来老李酒店,在柜台拍出三文铜钱,二话不说,将老李头端来的一大鸡公碗头客家酿酒一饮而尽,咂咂嘴,长嘘一口气,蹽脚走人。
就有好心人细声提醒老李头了,你可要小心啦,前次屠城,就数这刀疤脸杀得最凶!老李头苦着脸说,要做生意啊,这又有什么办法呢?
这一天,刀疤把总又来了,照例是拍出三文铜钱,不说话,一仰脖子,饮尽满碗米酒,咂嘴,嘘气。这次,他没有立即蹽脚走人,他饶有趣味地看着烈日下有气无力的酒幌,问:“祖传秘方,太白遗风?什么郡望?”老李头点头哈腰,忙说:“陇西堂,陇西堂,西平,北海。”刀疤把总就笑了:“哦,西平世第,北海名家。”说完,走了。
老李头感觉到他的心拔凉拔凉的,手心出了汗,冷汗。
这是一个闷热的正午,远处隐隐传来雷声,武溪河上的大水蚁在墙头瓦角飞来飞去。老李头正犹豫着是否关门歇业,刀疤把总闯了进来。这次,他靠墙面街坐定,从身上抓出一把铜钱,拍在八仙桌上,只说了两个字,第一个字是“酒!”,接着,刀尾转向陶罐:“菜!”战战兢兢的老李头注意到,他的佩刀刀鞘上,还有新鲜的血迹。
老李头抱来一大坛“透坛香”,刀疤脸不吭一声,食指如钩,啄开酒坛封口,捏碎一大把紫衣花生,自斟自酌。喝着喝着,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,响起炸雷。老李头吓了一大跳。刀疤把总歪斜着,一动也不动,笑骂了一声:“熊包,还西平北海!”
相公塔
黄梅平摄大雨哗啦啦地泼下来了,酒店的屋檐很快挂着一道雨簾,掉落石板,溅起四散水珠。老李头回头看看时,刀疤把总伏在八仙桌上呼呼大睡了。
“军,军爷,军爷!”老李头蹑手蹑足,轻叫了几声,回答他的是沉沉的打鼾声。老李头焦急地来回走动,这把总受凉了咋办?想着想着,老李头把一件蓑衣披在他的身上,关了大半店门。漏光的地方,有冷风吹来,老李头挡在那里。
大雨停歇了。老李头感到后背一紧,就看到刀疤把总搡开了他,蓑衣啪地挂在他的肩头,踩踏满街积水去了。
老李头很快就听说了,武所西边的长安岽有义军出没,刀疤把总率部“搜剿”,结果中了埋伏。
第二天,是个大晴天。一大早,老李头刚打开店门,刀疤把总慢悠悠地踱了进来。老李头脸上立即堆上了笑容:“军爷,您喝酒?”刀疤把总猛地抬手,一鞭子打碎了一只酒坛。老李头吓呆了,愣在那里。刀疤把总说:“武溪河有下酒好菜,五色鱼,你给俺捞来。”说着,刀疤把总又是两鞭子,啪啪打碎了两只酒坛,一字一顿说:“捞不着五色鱼,俺一把火烧了这鬼鸟店!”
老李头耷拉着脸,立马下河捕鱼,从上午到下午,从武溪到韩江,一无所获。落日西沉,老李头满腹辛酸,正欲返回武所,一群难民扶老携幼踉跄奔来。他们哭着说,武所屠城,百姓无一幸免。
老李头吓得瘫坐在地上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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